可惜的是,陸樸一做過的那把“自生火銃”很早以前就因炸膛毀壞了,他臉上蓋在濃密的毛發下的一道疤痕就是那時候落下了。趙當世通過他的述說大體上能夠確定他所做的就是一種撞擊式的燧發槍,這種生火方式不但比火繩槍優越,比起簧輪式的燧發槍也更先進。
但趙當世的興奮勁兒并沒有持續太久。據陸樸一所言,當初他之所以放棄了繼續對燧發槍的研制,主要考慮到了兩個方面:第一,成本太高。這不單單是物質上的成本,人力上的成本也很巨大。完成火繩槍的一系列擊發最多七八個組件就能勝任,而撞擊式燧發槍少說也得二十來個組件才能運作。制作這些組件的物料價格昂貴,而且因為需要精密貼合,這對于工匠的做工技術也是極大的考驗。第二,擊發率不盡如人意。火繩槍雖然笨拙,但只要不是在風雨中,點火的效率基本上可達百分百。比起這個指標,目前的燧發槍的擊發率能達到百分之三四十已經很不錯了。這對于需要投入實戰的軍隊來說,太不可靠。
私人的武器與軍隊的制式裝備是應該嚴格區分開的。陸樸一很有大局觀,在認定目前大規模投產燧發槍不是明智的選擇后,他很快轉換了研究思路。以至于兩三年都沒再去碰燧發槍。
趙當世頭腦很清醒,作為一個先知先覺的人,他迫切希望能運用自己的遠見來加強軍隊的戰斗力。但事實是,目前就連西歐也未曾將燧發槍作為常規裝備,一個沒有人才儲備,更沒有生產力支持的趙營,拿什么去追求新科技?
燧發暫不可行,趙當世轉而把目光投向了膛線。現今明軍所使用的火器,清一色都是滑膛,若是能將銃管內壁加上膛線,都不需螺旋形那般,只要有直線的溝槽,勢必能讓火器的射程與準確性大大上一層樓。
然而陸樸一的話還是給他當頭澆了一盆涼水。首先,給槍上膛線,并不僅僅是槍管自身的事,同樣關乎所使用膽丸的翻新。這就意味著,一單趙營使用了新式的線膛槍,那么從今往后從敵人手中繳獲的所有現成的彈丸都成了廢物。這極不劃算。
其次,無論是批量生產新式火槍還是彈藥,都離不開生產力的支持。只說制造火器所需的鋼鐵與煤炭,趙營完全無法提供。而且別說造槍造炮,就造一個煉鐵的坩堝方爐或是挖個煤井礦坑,對于現在無根之木也似的趙營來說,都難如上青天。
明代的煉鋼技術其實就當時來說,并不遜色于其他地區,特別是生熟鐵轉化以及量產方面。炒鋼法比起傳統的灌鋼法可以極為有效炒出含碳量低于生鐵,但高于熟鐵的鋼來,甚至熟練的炒鐵手有機會炒出高碳鋼。但僅僅這些還不夠,因為用鋼條或熟鐵卷成的槍管無可避免,都存在銜接的縫隙,這就為日后容易炸膛埋下隱患。同時,當代摒棄了唐宋以木炭為燃料的方式轉用煤炭,然而大明境內鐵礦石與煤炭中的磷硫含量偏多,燃燒的熱效率不高,難以在有著人畜力鼓風的開放式煉鐵爐的條件下有效聚熱與留熱。這也是造成煉出熟鐵或鋼的硬度較脆、制成槍炮易炸膛的原因之一。除非能做到液化鋼并用實心鋼棒鉆孔制作槍管,否則,炸膛的風險永遠無法徹底解決。
當然,陸樸一的思維不可能這么超前,以上也只是趙當世聽了他的話后結合自己前世的所學閱歷綜合出來的結果。說到底一句話,趙當世現在想要燧發槍,沒門,而且沒有穩定的根據地,想制作傳統火繩槍補充軍隊,也不可實現。
和陸樸一的對話不但在火器方面打消了趙當世此前的幻想,也提醒了他一個關鍵點——根據地。
沒有根據地,就沒有穩定的財政、兵源、物資等等。當一個流寇,永遠只能揀別人用剩下的老掉牙,想要在裝備上領先完全是癡人說夢。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趙營可以永遠四處流竄,為了自身的安全與官軍躲貓貓,但卻無法完成由武裝向政權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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