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滅曹營一日后,駐防新野縣枕戈待戰的官兵們得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將南陽府城搜括一空的闖軍居然沒有繼續南下,而是向北重返豫中去了。
李自成打南陽,一為破城資軍,一為接觸猛如虎的威脅,一為試探趙當世。現在這三個目的他都達到了,實無理由再進,除非他得隴望蜀,有侵吞湖廣的野心。可正如趙當世此前分析的那樣,闖軍在河南的對手們尚自蠢蠢欲動,于河南占領區置官員、立衙門的李自成不會舍近求遠,棄基本于不顧頂著與趙營全面開戰的壓力去爭那一口眼下并不算值當的吃食。
周遇吉曾感慨闖軍已經與當初的流寇有別,趙當世則更窺其理,認為至少李自成和他身邊最高層的一群策士,已經完成了從“流徙求存”轉為“爭霸天下”的思想轉變。思想決定方針,趙當世裝出和諸將一樣震驚的表情,心里并無多少波瀾。
闖軍北去兩日后,十月底,趙當世等部官軍收復千瘡百孔的南陽府城。闖軍去得快,來不及平毀城堞,即便百姓流利、府庫一空,對趙當世而言此城仍具備戰略價值。此時諸將都認定闖軍不南下,絕對是受到了羅汝才兵敗身死的震駭。自然而然,他們理所應當擁有“間接擊退闖軍”的功勞。
趙營是擊滅曹營的主力,更是羅汝才的送葬者,趙當世當仁不讓,攬下首功。趙當世表面虛與委蛇接受著諸將的頌揚奉承,內心則不斷揣測著李自成容許羅汝才率軍進犯新野縣的用意。縱然曹營對闖營的依附關系沒那么緊密,可近萬人規模還是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和臂助,如此輕易放棄,不合常理。趙當世一開始覺得送羅汝才上門或許是李自成故意讓給自己好緩解因為攻伐南陽造成的兩方緊張態勢,可是當趙當世最后將事情的脈絡想通,頓覺不寒而栗。
將自己的一廂情愿完全拋卻,趙當世看清了李自成的真正用意。最大的可能,李自成想利用羅汝才當敲門磚,扣動楚北的大門。試想,羅汝才敗了,自己最先萌生的念頭便是李自成變相的讓功。這樣一來,李自成算是賣給自己一個人情,攜攻破南陽府的諸多好處還能順手緩和與趙營的關系,繼續保持闖軍在南方的和平局面。這是事實,從事實倒推原因,人之常情。可若反過來想,假設趙營敗了,那會發生何種情況?趙營既敗,防線頓失,羅汝才肯定會趁勢進攻楚北,闖軍怎么又可能按兵不動,放任門戶洞開的膏腴之地不管不顧,是以十有八九亦會擁兵繼進——趙營未敗,染指楚北不如回去經營河南。趙營一敗,再保守退保豫中,將肥沃富饒的楚北拱手讓人,那就是目光短淺之舉了。
也就是說,無論哪方獲勝,李自成都能坐收漁翁之利。瓦店鎮逵營這一場血戰,歸結到底,參戰兩方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李自成當槍使了。
見李自成的第一面時,趙當世就感到此人不可貌相,往后多次合作,更覺其人在軍事上確有過人之處,哪曾想多年不見,及至當下,李自成謀略策劃之縝密已漸漸爐火純青,即使有出眾的謀士輔佐,必然也與其人多方面的成長密不可分。他趙當世能經歷磨練不斷進步,起起伏伏更甚于他的李自成又何嘗沒有臥薪嘗膽,日益精進?
爭天下,絕非一蹴而就的事,誰能堅持到最后,誰就是勝者。
南陽府城順利光復,接下來倒有一個實際存在的問題,便是失去了猛如虎節制的劉光祚、閔一麒、郎啟貴與周晉等部官兵何去何從的問題。
以猛如虎為核心的督門舊將團體直到猛如虎死了都尚未得到朝廷的正式安排。現在猛如虎死了,大軍分崩離析,朝廷很有可能借此機會將眾人的殘部直接解散或遣返。對劉光祚、閔一麒、郎啟貴等人而言,有兵才有他們發揮的機會,沒了兵,正值當打之年的他們前途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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